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叩見吾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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叩見吾皇

張皇後沒有騙人。

她得了命婦們的信物後,在趕至宣政殿的路上,就命令心腹,讓永康帝‘病逝’。

朝臣們緊趕慢趕,還是晚了。一進紫宸殿,只看到滿屋血腥,而床榻上躺著斷氣已久的永康帝。

眾人哭天喊地,責罵張皇後蛇蠍心腸,目無法紀。

一片悲傷中,只有一個人弱弱地問了句:“張氏將事情做得如此不留餘地,竟連一點香火都不曾給大越留下。聖上已去,又無太子……諸君,我等眼下,該何去何從?”

眾人哭聲戛然而止。

好半天,另一個人忐忑地發問:“難道,真要如了毒後的願,立嫡公主為帝?”

“我看不盡然。”也就在此時,王陽雲帶著鐘離婉趕到。

進了殿中,王家父子先給永康帝的遺體行了大禮。

鐘離婉上前兩步,站在床前,默默無言。

無數人的目光已經若有所覺地落在那纖瘦身影上。

王陽雲若無其事地起身,莊重道:“諸位!嫡公主是張氏所出,今日我等為自保,親手廢了張家兄弟的腿,等過些時日還要將其以謀逆罪論處。若請嫡公主繼位,她是否會包庇這對舅父?是否會在將來對我等懷恨在心?伺機報覆?”

大家都不說話,可臉上的表情都在顯示,他們非常讚同王陽雲所說。

“湯老,您說呢?”王陽雲幹脆問最中央的那名老者。

大越不設宰相,三省之掌令卻位同相國。

如今尚書令陳泰被殺,門下省侍中張旭涉嫌謀逆,朝中文臣唯一還能堪當大任、能服眾,且能拿主意的,只有這位中書令了。

湯法凝眉想了許久,擡頭認真地看了一眼鐘離婉,倏然一嘆,幽幽道:“想必這位,就是除了嫡公主外,咱們碩果僅存的九公主吧?”

‘碩果僅存’四個字,他說得意味深長。

鐘離婉似乎還沈浸在父親過世的悲痛中,並沒有聽到他說的話,也沒有任何表示。

王陽雲卻接茬道:“正是九公主。陛下所生的幾位公主裏,大多遠嫁。六公主早已被那毒婦折騰瘋了,七、八公主早夭,九公主也險些遭到毒手。是九公主生母秦氏,拼了性命,瞞過那毒後,才保下了她。”

湯法擺了擺手,打斷了他這滔滔不絕,滿臉疲憊地說:“既然天意如此,我等恭迎九公主登基便是。”

“湯老。”一人驚訝地出聲,不敢相信他這麽輕易就答應了。

湯法繼續擺手,似乎什麽也不想聽了,先前他就呆坐在地上,這會兒直接改為跪姿,朝著鐘離婉伏下身去。“微臣湯法,叩見吾皇,願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。”

王陽雲父子相視一眼,緊隨其後: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
朝中如今地位最高的文武官都已表態,其他臣子雖不甘不願,也只能照做。

屋裏的人先後跪下身去,異口同聲道: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

聲音之大,響徹雲霄。

鐘離婉環視一圈,忽然淚下,屈膝跪在湯法地面,還了一禮。

她什麽也沒說,但這姿態,多少讓朝臣們心裏好過了許多。

湯法被人扶著起身的時候,看向鐘離婉的眼神也略顯溫和:“夜已深了,先帝的遺體要斂,宣政殿那麽多朝臣的屍體也不能就這樣擺著,還有後宮,諸位的家室也要安撫。事情太多太雜,老夫今日受得刺激太多,實在氣力不濟了。就有勞王大將軍多多幫扶陛下,好好安排這些事。”

王陽雲連忙道:“這是自然,湯老且回家休息一日。”

湯法點點頭,讓方才出聲之人扶他出宮歸家。

等離了紫宸殿,扶著湯老的人,才困惑地壓低了聲音開口:“湯老,自古就沒有女人為帝的先例,這……”

“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嗎?”湯法睜開渾濁的雙眼,想到大越眼下的處境,淒然淚下。“不立女帝,又能立誰?隨意拉一個外姓人上位,誰能心服?只怕到時又是一番腥風血雨。大越國本再經不起這等摔打了。既然這位九公主有辦法說動最如狼似虎的王家父子扶她上位,想來也是有些手段的。且用她穩住局面再說。”

前頭是還有幾位公主,身份也夠,可她們早已出嫁為人婦,膝下也有了外姓人的孩子,若讓她們其中之一即位,等同於將皇位讓給外姓人,那些未曾求娶過公主卻依然勢大的世家如何能肯?

還是扶持一個未婚公主上位得好,至少她未曾定親,她的夫婿人選還需選定。

而大越眼下最需要的,便是這個待定帶來的緩沖,哪怕只有片刻。

身旁那人想了半天,確實如湯老所說,一時間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,只能跟著嘆息。“也只有如此了。”

二人攙扶著,緩步去後宮接了家眷,默默歸家。

……

王陽雲又喚來內侍,讓他們領著家眷在宮中的朝臣,自去後宮接人,又吩咐了一群人,去打掃宣政殿,為那些無辜冤死的皇親國戚收屍。

這時有人來報,榮寧殿裏本該與張家人一起,被處以極刑的孤勝禪師不見了人影。

王陽雲撐著下巴正覺得奇怪,鐘離婉已經道:“本就是個隨意找來,糊弄人用的棋子,按張皇後的性子,應當是即刻處置了。”

確實像那個女人的作風。

王陽雲心想,便放下了此事。

等一件件事情吩咐完了,他正覺得口幹舌燥,視線中便出現了一盞茶。

鐘離婉雙手捧著茶盞,很是不好意思,又帶了一絲感激:“將軍辛苦了。我在宮中,從未使喚過人,這些事若是都交予我,我可真要成無頭蒼蠅了。幸好有將軍留下幫忙處理。”

王陽雲微笑著接過那盞茶,一口氣喝了大半。

茶水不冷不熱,溫度適中,很是可口,他覺得嗓子舒服多了,這才不緊不慢道:

“為人臣子,自然要忠君之事。只是陛下這不會使喚人的習慣可不好,微臣畢竟是外臣,又是個大老粗。保家衛國、上陣殺敵是沒有二話,卻不能總在陛下身旁為陛下張羅這些小事。”

“哎呀爹,你這愛說教的毛病該改改了。”就在鐘離婉開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,王玉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,反正眼下屋裏只剩下他們三人,索性挺身而出道:“她就是個小姑娘,能一下子適應這樣的轉變嗎?慢慢來就是了。”

他湊到鐘離婉身邊毛遂自薦道:“要不,我在宮裏陪你幾天,給你撐腰壯膽。什麽時候那群奴才對你服服帖帖了,我什麽時候出去?”

“玉成!”王陽雲呵斥:“不許對陛下無禮!”

王玉成卻絲毫不怵老爹的黑臉,仍舊站在鐘離婉身邊,且越靠越近。

“我怎麽會對陛下無禮,兒子只是擔心陛下在宮中無依無靠,被人欺負了去。”

見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鐘離婉,眼神放肆而熱烈,王陽雲一下就明白了兒子的心意。

他當機立斷地起身,拎著王玉成的後領,走到距鐘離婉三丈開外的地方。

“今日發生的事太多,這小子累得神智不清了,張口就愛胡言亂語,微臣先帶他去找處地方休息,等養足精神,再來替陛下分憂。”

鐘離婉乖巧點頭。

父子二人離去後,她一點一點擡起頭,沈靜的雙眸,再無任何怯懦順從。

跳梁小醜。

輕蔑地勾了勾嘴角,她轉身走到龍榻前,仔細地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永康帝。

“想不到平生第一次,你我近在咫尺,是在這樣的情況下。”她幾乎無聲地呢喃著。

緩緩伸出手來,將一旁明黃色的帕子,張開了,隨意又輕視地蓋到了永康帝的臉上。

“安心去吧父皇。”她神色愉悅,語調歡快:“我會做個好皇帝,一個比你更好的皇帝。”

說完,她恢覆了面無表情的樣子,起身毫不留戀地出了紫宸殿。

“陛下。”

門外等著的是一向在紫宸殿伺候的內侍,卻不是永康帝身邊最得用的李大總管了。

因為張皇後派來的暗衛不止要了永康帝的命,連所有近身伺候的奴才也都沒放過。

眼下這個,放在從前,也就是個端茶倒水的次等內侍,卻沒想到因禍得福,保住了性命。

當他看到同樣曾經位卑,遭所有人冷眼的九公主,一朝飛上枝頭,成了這整座皇城,乃至整個大越的主人,竟奇異地感同身受了。

他的態度發自內心地尊敬:“陛下可是要吩咐什麽?”

“王大將軍答應我會留住嫡公主一條性命,她眼下人在何處?”鐘離婉看了他一眼,卻沒有過多的表示,開門見山地問。

“陛下容稟,還在興元殿。”

“帶我去吧,趁她離宮前,我想再見她一面。”

“是。”

內侍沒有多問,也沒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。“陛下請跟我來。”

……

興元殿裏正鬧得厲害。

流風帶著幾個小宮人,與五六個禁衛軍對峙,氣得柳眉倒豎。“你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?嫡公主的興元殿!豈是你們能夠踏足的地方?趕緊給我滾出去,否則待我稟明皇後娘娘,仔細你們的腦袋!”

幾個禁衛軍卻沒有了平時對待她們的討好和惶恐,而是譏笑著說道:

“皇後娘娘?你說的是那個毒殺先帝爺、殘殺眾多皇親國戚的蛇蠍婦人嗎?她已和張家兄弟一起,被處以極刑了!就是念在嫡公主到底是皇室血脈,且未曾參與謀逆的份上,陛下與大將軍開恩,只將其貶為庶民,趕出宮去。你們識相的,趕緊收拾東西自己滾,要是再胡攪蠻纏,我等就不客氣了!”

“你說什麽?”流風楞住了。

身後傳來杯盞落地破碎的聲音。

眾人回頭看去,只見鐘離初一臉慘白,搖搖欲墜。

她顫聲問:“你說什麽?我母後,和我的兩個舅父,如何了?”

先前說話的那個禁衛軍翻了個白眼,一副不耐煩的樣子。“張家兄弟謀逆作亂,殺了那麽多郡王,還殺了尚書令,張氏又毒害了先帝,現已被就地格殺了!大將軍還派了人去範陽張家,去擒拿全族男丁,畢竟按大越律,謀逆犯上者,夷三族!”

鐘離初深受打擊,昏死了過去。

流風和幾個小宮人大驚失色:“公主!快,宣太醫!”

幾個小宮人中,也有小黎,她見狀慌忙地點點頭,下意識就往外跑。

但是禁衛卻抽出寒刀:“陛下有旨,鐘離初已被貶為庶民,她再也不是公主了,不可再呆在宮中,更不配讓太醫救治!”

小宮人們噤若寒蟬,流風又急又氣:“既然先皇已故,那現下何人得了皇位?我們嫡公主到底是嫡公主,他怎能如此不留情面!”

話音剛落,就聽一聲高昂的通報聲響起:

“陛下駕到!”

禁衛軍們立即下拜,小宮人們也跟著行了禮,唯獨流風,她摟著昏過去的鐘離初,呆呆地看著那禦輦越走越近,上頭端坐的人,面目愈發清晰。

當看清那人是誰時,她倒抽一口冷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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